中國哲學中有這樣的思想，你看的實在的東西，並不是實在的；你所握有的，並沒有握有。就像莊子所說的‘藏舟於壑，藏山於澤’的故事，有個人怕自己的小舟被人偷去了，就將它藏到大壑裏；怕山被人偷去，就將它藏到了大澤裏，但是夜裏有一個大力士將它們背跑了，這大力士就是變化。世界無時無刻不在變化，轉眼就是過去，你以為藏好的東西，其實並沒有藏好。

這樣的思想對中國畫影響太深了，我覺得研究界對它的注意還不夠。道禪哲學的色空思想、無住觀念，視世界如幻象的思想，對中國藝術的影響極為深遠，這絕不僅僅是ㄧ個虛實問題。它是一種人生態度，一種看世界的方法。中國畫家將世界虛化，摶實成虛，蹈光躡影，中國畫充滿了太多的夢幻空花、苔痕夢影。那雲烟縹緲、霧靄蒸騰的畫中藏著的正是這樣的哲學深心。畫出世界之‘戲影’，石濤評八大山人畫所說的這兩個字，其實正反映了這樣的思考。《維摩詰經》說：‘是身如影’。莊子說人生如影。繪畫就要將這影子的體會寫出來，把不粘不滯的感覺寫出來。南宋的一位文學家嚴羽形容唐詩的妙處如空中之音、相中之色、水中之月，鏡中之象，有一種鏡花水月的美，中國畫又何嘗不是如此。

——朱良志